記錄農(nóng)民工45小時回家路

????接連兩天，記者跟隨農(nóng)民工陳啟洲乘K208/5次列車從青島到成都，然后乘長途車從成都到宜賓，最后再搭包車從宜賓到河灘村。45個小時的春運(yùn)體驗(yàn)是記者人生中一段難忘的經(jīng)歷。無處不在的人群、異常擁擠的車廂，被采訪者生活的艱辛給記者帶來了巨大的震撼。 春運(yùn)，一路艱辛，一路溫情。

????踏上旅途 鐵軌就是通向家的路

????春運(yùn)很殘酷，但陳啟洲覺得對農(nóng)民工來說，這段時間讓他們既愛又恨，一方面，買票的困難，擠車的辛苦，坐車的勞累，讓他們叫苦不迭；而另一方面，這段路又是最溫馨的，車廂下的鐵軌是回家的路。不管擠得多變形，擠得多沒有尊嚴(yán)，他們都還是被擠得很快樂。“我們很順利，放心吧?！逼鋵?shí)，打電話的人被擠得無立足之地，電話都是懸在半空打的。幸運(yùn)的是，陳啟洲和愛人都買到了臥鋪票，但是兩人的票并不在一起，經(jīng)過短暫的交涉，陳啟洲從11號車廂換到了8號車廂，他扛起行李放到了行李架上，看到旁邊一名女士背著大件行李，老陳主動幫忙將其行李也搬了上去。“出門在外，與人方便也是給自己方便，春運(yùn)回家都不容易?！崩详愓f。

????喝酒聊天打發(fā)時間

????很快，一個小隔間內(nèi)的人熟悉起來，不認(rèn)識的幾個人坐在一起，往往就聊起來?！败囈_一天兩夜，今天是第一個晚上，應(yīng)該不會太累。”陳啟洲的愛人唐章貴說著拿出了自帶的食物，幾包泡椒鳳爪，在工地上干活的人都好喝兩口，酒太重了，沒有帶，一會就在火車上買。很快就有列車乘務(wù)人員推著小車前來賣貨，陳啟洲買了5瓶啤酒?！俺渣c(diǎn)辣的東西，再喝上點(diǎn)酒，讓我想起了在家的日子?！标悊⒅薷嬖V記者，聊天吃東西，就是他們打發(fā)時間的最好方式。

????很多人賺到錢后不會直接寄回家，而是回家過年時帶回去。他們把錢放在胸口貼身的暗袋里，錢和身體貼在一起，感覺很踏實(shí)。到了家，拿一沓錢出來給家人，和掏出銀行卡是完全不同的感覺。不過這也給了小偷可乘之機(jī)。陳啟洲去哈爾濱打工時就曾在春運(yùn)回家的路上被偷了錢，辛苦了一年，卻是為別人忙活。

????“再渴也比憋著尿強(qiáng)”

????4個半小時后，火車到達(dá)濟(jì)南站，上車乘客人潮洶涌，車廂里更加人滿為患。渾濁不堪的空氣夾雜著汗臭、腳臭、方便面味，使人異常胸悶氣短。為占住已有位置，絕大多數(shù)乘客只得站著不動，盡量少喝水免得去廁所。記者在15號車廂門口看到，七八人排隊(duì)在廁所門外等候，神情十分焦慮。“上廁所的人太多，我已經(jīng)整整等了半小時了?！币粋€農(nóng)民工急得不停地跺腳。有人拿起水瓶，才放到嘴邊又收了回來。“好歹忍著點(diǎn)吧，口再渴，總比憋著尿強(qiáng)！”在濟(jì)南打工的朱鵬告訴記者，有的時候上個廁所回來，原本屬于自己的位置就被別人給占據(jù)了,所以他們都盡量少喝水少上廁所。

????跟訪 第一天 睡不著邊喝酒邊聊天

????列車飛速奔馳，窗外漸漸暗下，泰安、兗州、棗莊西，一站接一站依次過去。車廂里的農(nóng)民工們開始興奮，他們似乎早把乘車的痛苦拋到九霄云外。大家談起家鄉(xiāng)、家人，溫情的話語一下子使車廂暖意融融?！皟盒星Ю锬笓?dān)憂”，千里之外的家鄉(xiāng)，一年到頭望眼欲穿等候孩子歸來的父母，使這份旅途少了寂寞?！暗谝惶觳皇呛芾郏蠹艺f說話，瞇瞇眼就熬過去了，第二天才是最難熬的?！标悊⒅拚f，晚上他不打算早睡。

????車到徐州是凌晨1時33分，車上終于逐漸安靜下來，也許是太累了，許多乘客東倒西歪地趴在椅背打起盹。睡不著，陳啟洲喝起啤酒，跟其他睡不著的乘客聚在一起，一邊嗑瓜子一邊天南海北小聲閑聊，而列車呼嘯著朝遠(yuǎn)方繼續(xù)前行。

????站著睡比熬夜還累

????相對于陳啟洲的幸運(yùn)，還有很多農(nóng)民工是沒法躺著睡覺的，他們甚至連坐的地方都沒有。K208次列車額定的硬座數(shù)是706個，但是由于這趟車跑的線路十分受歡迎，所以全年處在超員狀態(tài)，平均每趟都要拉1200多人，有時甚至超員50%，也就是說每節(jié)車廂都超員40人到60人，沒有買到座位的乘客都擠在過道里，而上車早的乘客都占據(jù)車廂連接處的位置，那里可以鋪上報(bào)紙或者放下行李坐著。到了晚上9點(diǎn)半，臥鋪車廂已經(jīng)熄燈，但硬座車廂里還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沒有占到地方的乘客只能站著休息，有些乘客頭靠在墻上就睡著了，但是沒睡多久不是被路過的人擠醒，就是被火車顛醒，“往往一覺醒來，睡得渾身都疼，比熬夜還累?！币幻丝透嬖V記者。

????走3節(jié)車廂直冒汗

????車廂，到處是黑壓壓帶著編織袋、卷著鋪蓋的農(nóng)民工，行李和人群砌成的圍墻里，沒有轉(zhuǎn)身的縫隙。

????硬座車廂早已沒有空位，三座長椅橫七豎八擠著四五個人，買到站票的乘客早有準(zhǔn)備，他們掏出自帶的板凳、馬扎坐在過道，也有人胡亂鋪張報(bào)紙席地而坐。更多的乘客只能硬生生站著，有些人甚至擠到車廂連接處和洗漱間里。

????記者隨列車員穿過車廂，由于密密麻麻的人群堵在過道中，行進(jìn)變得十分緩慢，不僅要時不時地讓開站著的乘客，同時還要小心踩到席地而坐的人們。

????記者擠過3節(jié)車廂，足足花去30分鐘，身上內(nèi)衣全部濕透。

????跟訪 第二天 不敢常坐在車廂內(nèi)

????記者是在12車廂和13車廂的連接處碰到了打工者李明和劉秉昌，兩人蹲在車廂連接處抽煙。“兩位也是沒買到座票？”記者問?！皼]，我們買的硬座，但是里面的氣味太沖了，出來透透氣。”劉秉昌告訴記者，硬座車廂的人很多，不能在里面待久了，不然會頭暈眼花。他們出來活動下，也給沒有座的人一個地方。“出來打工都不容易，讓他們坐下，不然站一路誰也受不了?！眲⒈f，本來他們坐汽車回家，坐汽車只需要二十來個小時，一是汽車票比較貴，二是怕大霧天氣影響高速路的通行，所以最后他們撿漏買到了兩張座票。在車廂連接處，冷風(fēng)不時從列車的縫隙竄進(jìn)來，一對夫妻將被子從行李中扯了出來包裹住身體，全然不顧地上的臟水，蜷縮著坐下便睡了，丈夫被凍醒后，將被子全部蓋到妻子身上，自己則蹲在旁邊發(fā)抖。

????火車已經(jīng)開了18個小時，車廂里充滿了方便面和腳臭的氣味，煙味侵入每一個人的衣服和頭發(fā)。呼吸帶來的燥熱，使得幾個小孩子不停地哭鬧。

????躺在座椅下睡覺

????下午4點(diǎn)10分，火車駛進(jìn)武當(dāng)山站時，由于大霧，火車晚點(diǎn)了45分鐘。停車2分鐘后，火車駛往十堰，快要到達(dá)十堰站時，車廂內(nèi)一陣騷動，不少乘客開始收拾行李準(zhǔn)備下車，沒有座位的乘客緊盯著周圍的人，生怕他們旁邊有空出的座位被其他人占去。到十堰站后，下車的人很多，車廂相對空了一些，但其實(shí)每個車廂仍然超員百分之二十左右。在過道中，有兩兄弟將帶來的泡沫板鋪開，然后將行李作為枕頭，躺下睡著了。偶爾有人經(jīng)過時，他們便只能不耐煩地起身，干凈的泡沫板踩滿了腳印。兩人并不理會，人一經(jīng)過，便再次躺倒。有座位的人們，或者伏頭睡，或者扭曲著身體仰頭睡。

????從青島到十堰，于飛已經(jīng)站了24個小時，此時他雙腿發(fā)軟，頭疼欲裂，實(shí)在是扛不住了，找了個過道沒人的座椅，于飛在下面鋪上報(bào)紙，然后躺了進(jìn)去。雖然是躺在座位下面，但是記者看到于飛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表情，不一會他就睡了過去?！疤稍谙旅娑嗌倌苄菹⑾?，但是也睡不久?！弊谧紊系穆每透嬖V記者，他也在座椅下睡過，但是不能翻身，睡了4個多小時就起來了。

????妻子沒舍得吃盒飯

????陳啟洲和唐章貴擠在11號車廂與餐車車廂的連接處。一天一夜連續(xù)吃泡面，陳啟洲有些吃不消，他停留在餐車車廂門口，猶豫了一陣，最終大膽地在最后一張餐桌上坐下來。一會兒，遲疑的唐章貴也挨著他坐了下來。此時，餐車?yán)镞€有午餐供應(yīng)。服務(wù)員笑意盈盈地問夫妻倆吃什么？有10元的盒飯?！拔?guī)в蟹奖忝?。”唐章貴跟服務(wù)員說，但是此時，陳啟洲表示了抗議：“吃了三頓方便面，我吃盒飯。”一番猶豫后，唐章貴決定自己吃方便面，老公吃盒飯，10分鐘后，盒飯被端了上來，陳啟洲夾菜分給唐章貴，唐章貴吃著泡面，拒絕了老公的好意。

????26個小時沒睡囫圇覺

????26個小時后火車到達(dá)安康，天色漸漸轉(zhuǎn)黑，從安康出來火車將不停地穿

????過隧洞，從安康到江曲這段路程有上百個隧洞。從青島到四川，有許多農(nóng)民工是站著度過的，26個小時沒有睡個完整覺，孔家輝體力已經(jīng)透支，雙眼布滿血絲，精神十分低落，原本聊起天來滔滔不絕的他，現(xiàn)在都不愿意開口講一句話?？准逸x的頭靠在墻上?！艾F(xiàn)在就是想找個地方躺一下?！闭f完他閉上眼睛，顯然睡在廁所門口是最痛苦的，總是被人一次次吵醒。

????凌晨4時許，列車從江曲出站開往綿陽，此時躺在臥鋪的陳啟洲也有些疲憊不堪，他睜著眼，把頭枕在胳膊上休息。“感覺全身都散架了，做夢都想火車馬上到站?！标悊⒅拚f。

????“坐40個小時不舒服”

????5歲的張自然坐在爸爸腿上休息，爸爸在青打工，做點(diǎn)小生意，把張自然帶在了身邊，這是他出來后第二年 “春節(jié)旅行”?！白?0多個小時，一路下來全身都不舒服?！睆堊匀坏陌职终f，張自然也向記者撅起了小嘴，沖著記者一個勁地做鬼臉。提到坐火車，小家伙臉上顯得有些不高興?！白疖嚥缓猛?，時間太長了，太擠了。 ”張自然說，但是他不怕累，和爸爸媽媽一起回家過年，他很開心很開心。

????火車到站 扛起包裹下了火車

????晚上10點(diǎn)，陳啟洲沒有睡著，想到明天一早就可以到成都了，他難掩興奮之情，與旁邊的工友們聊起天。“幸虧是睡臥鋪，這要是坐硬座，現(xiàn)在肯定是扛不住了?！标悊⒅拚f。

????2月3日7點(diǎn)30分，一聲汽笛提醒乘客列車駛?cè)肓顺啥架囌尽ｊ悊⒅薮蛄藗€哈欠，看到車窗外熟悉的風(fēng)景，回到家的興奮把旅途的疲憊一掃而光。他們一行人再次扛起包裹，隨著人流緩緩走上站臺?！斑€要再坐4個小時的車從成都到宜賓，再從宜賓坐1個小時的車才能到家?！毕氲郊依飪蓚€孩子，陳啟洲臉上笑開了花。

????輾轉(zhuǎn)到家 包車換車5小時回家

????出了火車站后，陳啟洲找到了門口的面包車，包車到宜賓是1000元，一共有8個人上了車，每人125元。通往家鄉(xiāng)的路彌漫著大霧，車子也走得分外小心，經(jīng)過4個小時的長途跋涉，面包車終于抵達(dá)了宜賓。隨后，陳啟洲一家人又乘坐長途車坐了1小時車到達(dá)了河灘村，兩個孩子早早等在門口，一家四口迎來了每年一次的重逢。女兒、兒子接過新買的漂亮衣服，不絕于耳的“爸爸、媽媽”聲，讓夫妻倆覺得這是天底下最美妙的聲音。

????記者感言 有錢沒錢回家過年

????年終歲末，對于在外工作一年甚至幾年沒有回家的人來說，過年團(tuán)圓是他們最迫切的心愿?；丶遥@對游子來說是充滿誘惑的。民工如候鳥，每到春節(jié)，總會踏上回家的旅途，縱然千辛萬苦。就算家在大山深處，只要有家，便也足夠了

????采訪時，陳啟洲給記者講了一個故事。陳啟洲有個老鄉(xiāng)，孩子三歲的時候外出打工，兩口子在外打工11年沒有回家，去年兩人帶著錢回到了家鄉(xiāng)，他們的孩子卻感到很生疏，父母成了孩子最熟悉的陌生人?！耙惶?，奶奶叫孩子去喊爸爸媽媽吃飯，結(jié)果孩子跑過去就喊了一聲‘喂，敲碗嘍’（四川方言，吃飯的意思）?！闭f完，陳啟洲笑了，對他來說，家人是最寶貴的，如果孩子都不會喊爸媽了，那賺再多的錢有什么用?！坝绣X沒錢，我都要回家過年?！标悊⒅迗?jiān)定地說。 （記者 徐棟 于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