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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今天是11月8日,記者節(jié)。我們今天刊登這樣一篇略帶血腥的報道,既是為了向戰(zhàn)斗在輿論監(jiān)督第一線的新聞界同行表達敬意,也是藉此告訴公眾:記者被打、被砍,受辱的不只是記者本人,或者其所在的新聞機構,這更是對民意和公共利益的侮辱。記者代表的是公眾的意志和社會的良心,當我們有困難時,尤其需要你們的支持。 2010年10月18日,福建省龍巖市電視臺制作人鄧村堯從自己居住的新羅 他回憶道,當時他使勁喊“殺人了”,那名男子又往自己右腿上砍了一刀。已經無力站起的鄧村堯,眼睜睜地看著那個男子從容地騎摩托車逃走。他走時,手里還提著那把滴著自己鮮血的砍刀。 究竟是什么讓一名記者遭此血光之災?中國青年報記者進行了調查。 調查舉報之后全家連番遇險 2011年11月2日,鄧村堯告訴記者,這一切的發(fā)生,都要從一個電話投訴說起。 2009年6月初,在福建省龍巖市電視臺工作的鄧村堯接到新羅區(qū)龍門鎮(zhèn)某村衛(wèi)生所鄉(xiāng)村醫(yī)生的電話舉報,反映龍門衛(wèi)生院院長鄭劍輝私自扣押鄉(xiāng)村醫(yī)生的執(zhí)業(yè)證書,貪污鄉(xiāng)村醫(yī)生津貼的問題。作為電視臺的制作人,鄧村堯多年從事監(jiān)督類報道,他便與另一位同事對此進行前期調查?!按撕笪野l(fā)現(xiàn),鄭劍輝不僅違規(guī)操作,其行為還涉及其他問題。但手頭的證據(jù)還不夠,所以我就想通過紀檢部門的調查進行深入報道。”鄧村堯說。 8月,鄧村堯以記者個人名義向新羅區(qū)紀檢委實名舉報,并在舉報信中提出了想繼續(xù)深入報道的意愿。為了能夠順利完成節(jié)目,鄧村堯急于了解紀檢委的調查結果。在一個多月的等待無果之后,他寫了第二封舉報信,附上了新的舉報材料,并在信中強調“希望能引起重視,給予一個核實情況的反饋”。然而,在等待反饋的日子里,鄧村堯和家人卻遭遇了一次次的“無妄之災”。 首當其沖的,是自己家人在龍巖市花鳥市場經營的花店。2010年1月10日18時左右,鄧村堯和家人剛從店里離開,就來了六七個不速之客?!坝心繐粽呖吹?,他們坐著兩輛小轎車,都蒙著車牌。每人一把砍刀,一下車就砍花店的門,砍花卉?!编嚧鍒蛘f,“至今,被砍壞的卷閘門還沒有更換,每個門上都有五六個孔,現(xiàn)在還在?!?/p> 同年春季的一天17時左右,正在車內等待綠燈的鄧村堯看到右邊駛來一輛無牌照的摩托車,“一下子就把車門剮花了”。趁著鄧村堯下車查看的當口,從附近竄出4名20來歲、身著黑色T恤的男子。還沒等鄧村堯反應過來,四人二話沒說就對著他揮起了拳頭?!八麄儑议_始毆打,還說:‘看你還敢曝光!’”鄧村堯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可能是我命大,剛好后面來了輛110巡邏車,看到這個情況,正要抓他們,他們四個馬上逃走了?!编嚧鍒虻难坨R被打得粉碎,右眼眶出血,淤血好幾天。 又過了幾個月,到9月底,一天下午3時左右,鄧村堯開車經過新羅區(qū)北市場的天橋,剛準備掉頭,突然從后面出現(xiàn)三個身著黑衣的男子,開著車剮蹭上鄧村堯的黑色轎車。雙方剛一停車,3名男子立刻圍上鄧村堯開始毆打。鄧村堯只好扭頭就跑,跑了不到10米,正巧有交警經過,3人才離開?!坝质墙痪攘宋乙幻??!蹦菚r,鄧村堯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舉報得罪了鄭劍輝,才有此結果。 “誰砍的我,為什么要砍我” 屢次遇險的鄧村堯怎么也沒有想到,這些經歷只是悲劇的開始,等待他的不僅是毆打與恐嚇,而且是生命危險。 2010年10月18日19時41分,文章開頭的那一幕血案發(fā)生了。“已經一年過去了,我左腳踝以下仍然沒有知覺,即使扎根釘子進去也沒有反應?!爆F(xiàn)在的鄧村堯仍沒有辦法穿進比較緊的襪子,天氣要變,他提前兩天就能感覺到。 案發(fā)后,鄧村堯的左下肢下段被當場砍斷,失去知覺的他在案發(fā)后被送到龍巖第一醫(yī)院救治。經福建省閩西司法鑒定所鑒定,鄧村堯被砍成重傷。又經法醫(yī)鑒定,他的傷殘等級為交通10級、工傷8級。檢察機關資料顯示,其全身多處皮膚軟組織裂創(chuàng),裂創(chuàng)長度累計達22.5厘米。 然而,比傷痛更讓鄧村堯費心的一個問題是:“誰砍的我,為什么要砍我?” 據(jù)了解,新羅公安分局刑偵大隊民警經過調查摸排,確定新羅區(qū)龍門鎮(zhèn)考塘村的陳仰波有重大作案嫌疑。2011年3月15日,警方分別在新羅區(qū)體育中心抓獲犯罪嫌疑人陳仰波、詹益濤、詹佳微、詹偉輝等4人。 《龍巖市公安局新羅分局起訴意見書》顯示:2010年10月18日下午,陳仰波指使犯罪嫌疑人詹益濤守候在新羅區(qū)南城溪南路廣電局門口,查看鄧村堯的轎車是否進區(qū)廣電局大門內,若進去了,馬上電話通知陳仰波。詹益濤駕駛一輛黑色邁騰轎車停在新羅區(qū)南城溪南路廣電局門口……陳仰波將鄧村堯砍倒后,就駕駛黑色探班摩托車逃竄…… 雖然施暴者已被抓獲,但令鄧村堯疑惑的是,他并不認識這些人。更為巧合的是,經公安機關查明,砍人者陳仰波與鄧村堯亦不相識?;ゲ幌嘧R的雙方何以釀成血案?鄧村堯說出了他的推測:“血案背后應該與我調查舉報鄭劍輝有關?!?/p> “就在血案發(fā)生前一個多星期,10月5日,一名自稱鄭劍輝弟弟的人來電問,肉會不會痛,還要不要再來?我就說:你是為你哥哥的事情嗎?你可以了解一下整個事情的經過,然后告訴你哥哥,事情已經過去了,不要把事情鬧大了。那人說,我哥哥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编嚧鍒蚧貞?,他們聊了10多分鐘,“那人覺得我還挺忠厚的,說以后可以找一個地方坐一下。我就答應了?!?/p> “又過了一個星期,那人再次給我打電話,問晚上有沒有空。我當時正在給兒子輔導作業(yè),就說沒空。那人說,那就算了,你不要以為我找不到你,你很有錢是嗎?那我就拿出100萬元和你玩一玩。” 除此之外,鄧村堯認為,在舉報鄭劍輝后鄧的妻子陳笑瓊與鄭劍輝在工作上的糾紛,也可能是鄭劍輝將矛頭對準自己的原因。 “我的妻子2006年調入龍門衛(wèi)生院,自從第二次舉報后,半年內鄭劍輝就把她調了兩個崗,從護士調到婦產科,再到兒保。之后評定職稱時,處處給她穿小鞋,反復了好多次,終于評上職稱了,又不繼續(xù)聘用她?!编嚧鍒蛘f,最終由衛(wèi)生局出面,妻子才得以繼續(xù)被聘用。 鄧村堯說:“妻子的事情也有氣,但沒辦法,最終組織上給解決了,那也就過去了。這件事是因為我從事新聞工作,已經十多年了,輿論監(jiān)督經常碰到的,也常常據(jù)理力爭?!编嚧鍒蛘f,鄭劍輝是小他兩屆的校友,平時都是客客氣氣的。 砍傷記者:是替人出氣還是受人指使 盡管只是“推測”,但司法機關的法律文件卻與鄧村堯的推測具有類似的方向?!陡=ㄊ↓垘r市新羅區(qū)檢察院起訴書》與《龍巖市公安局新羅分局起訴意見書》都提到,砍人者陳仰波知道鄭劍輝和被害人鄧村堯有糾紛,欲為鄭劍輝出頭教訓鄧村堯。 自此,鄧村堯懷疑的對象與司法部門查出的事實有了一個交匯點——鄭劍輝。 鄧村堯說:“雖然陳仰波并未承認是受鄭劍輝指使,但我認為,如果僅是因為為人出氣,不可能會讓陳仰波做到這種地步。陳仰波是一個智力正常的人,他知道這樣做會引來牢獄之災。而且,與鄭劍輝有過節(jié)的不止我一個人,為何陳仰波只盯上了我?此外,施暴人既然說不認識我,又是如何知道我的行蹤、相貌的?” 2011年8月5日,龍巖市新羅區(qū)人民法院公開審理此案。 法庭上,陳仰波承認其與鄭劍輝的關系為“好朋友”,且之前不認識被害人鄧村堯,砍傷鄧村堯是“一時沖動”,無人指使。 公訴人、審判員、審判長多次提問:“陳仰波不認識被害人,為何要砍他?如果是一時沖動,那為什么只選擇鄧村堯?” 陳仰波回答:“是因為他(鄧村堯)與鄭劍輝有糾紛?!?/p> 審判長追問:“他們有什么糾紛?” 陳仰波閃爍其詞,試圖不從正面回答這個問題。但在審判長的連續(xù)追問下,陳仰波最終回答說:“他們吵過幾次架?!?/p> 審判長問:“他們?yōu)槭裁闯臣???/p> 陳仰波只得以“不知道”作為答案。 審判長:“你不知道,為何要幫鄭劍輝去教訓他(鄧村堯)?” 陳仰波:“……一時沖動吧?!?/p> 審判長又問陳仰波,既然不認識被害人,如何知道對方的車牌號? 陳仰波:“聽說的?!?/p> 審判長:“聽誰說的?” 陳仰波:“很多人知道?!?/p> 審判長:“很多人是誰?” 陳仰波并未回答,只是沉默。之后審判長又勸陳仰波回答問題,但陳依舊沒有開口。 在審判長發(fā)問結束后,鄧村堯表示,此案背后仍然有可深入調查的情況,他懷疑陳仰波背后的主使者正是鄭劍輝。 此外,鄧村堯在法庭上稱,8月4日凌晨2時,距離開庭還有29個小時的時候,鄧村堯的手機接到一個電話,電話的另一頭自稱“殺手”。鄧村堯說:“殺手恐嚇我說:‘鄧村堯嗎?我是殺手,你再這樣傻傻的話,我讓你兒子去坐輪椅’?!?/p> 鄧村堯最后對記者說:“當時我沒想到的是,就在開庭過程中,一個男子打電話到我家中,對我還不滿14歲的兒子說:‘朋友,你爸爸再不識相,我叫你去坐輪椅’?!?/p> 中國青年報記者試圖聯(lián)系鄭劍輝,其手機被設置在“來電提醒”狀態(tài),始終無人接聽。龍門衛(wèi)生院辦公室工作人員告訴記者:“領導都出去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截至發(fā)稿時,記者無法找到鄭劍輝本人。 目前,此案尚未宣判,本報將持續(xù)關注該案的進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