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人物:王于伶,女,54歲,
中專學歷,現(xiàn)為自由職業(yè)者
采訪時間:2005年10月25日
采訪地點:加州花園王于伶家中
王于伶給我發(fā)來的短信字字血淚。被控訴的那個男人在她的表述里幾近體無完膚。又過了很久,我與她聯(lián)系上,她依然滿含著飽滿的悲憤,渴望對我一吐為快。
一個
做了別人19年情人的女人,當她老了,會是怎樣的結(jié)局?于記者而言,與其說是好奇,不如說更多是一種關(guān)注,因此,整個采訪過程我一直在專心致志地傾聽,而王于伶的傾訴,就更像是面對自己內(nèi)心的一場獨白。
愛若化淡,則情生枝節(jié)
19年前,孫霖一只腳伸進我的婚姻里,將我平淡如水的生活攪渾了。我不怪他。我的丈夫叫雷周,一個沒有多大能耐脾氣卻大得出奇的普通男人。30多年前,我們一起在涪陵當知青,然后很快好上并住在一起。住在一起,并非我們的感情好到分不開,而是,就像一個女人要去另一個地方,路上形單影只感到害怕,突然遇到一個孤獨的男人,也要去同一個地方,于是結(jié)伴而行。就那樣的感覺。
奇怪的是,我們的婚姻卻出奇的穩(wěn)定。1975年,我們先后有了一兒一女。家庭就像大多數(shù)普通家庭一樣,吵鬧多于溫馨,但卻不會造成家庭解體。
1977年我回城,分在一家建筑公司做庫管。雷周后兩年回城,在一所學校做炊事員。雷周的工作很有規(guī)律,上下班時間極準。可擁有這份穩(wěn)定的他想象不到工作時間不能穩(wěn)定的人的苦楚。我必須等到所有人下班后才能離開,且單位離家較遠。于是乎我常常挨他的罵。他認為我在晚歸的這段時間里很有可能完成與某個男人的約會以及親吻擁抱甚至更為嚴重的什么事情。
我不能理解這種心態(tài)。有人說,男人吃醋,是愛到瘋狂,可是我怎么認為這是自私、狹隘。因為那時我知道,我們之間,除了有婚約,根本沒有所謂的愛情。
孫霖就是在這個時候來到我身邊。1986年10月25日這天,是我永遠難忘的一天。下班后,我正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孫霖突然走進庫房,二話不說就向我下跪,說要和我成為朋友,并許諾他會一輩子對我好。我驚得目瞪口呆。這個男人是我的科長,管我的,個頭不高,但聰明能干。早有耳聞他的婚姻不幸,遂慣于在外拈花惹草,風流名聲一段時期紛紛揚揚,F(xiàn)在他就跪在我面前,他要干什么?我在短暫的眩暈之后,想:什么交朋友?莫不是他要納我做他情人,像其他女人一樣?
我沒有當面表態(tài)。我相信這個時候,每個女人都會和我一樣,保持沉默,不管其內(nèi)心所想到底是反對還是接受。這是女人的狡猾。而,這種沉默留給男人的效果往往是,以為是種默許。男人便會奮不顧身地撲過去。
要說當時我有多少不情愿,那是假。但若說我有多欣喜,也未必。就一個長相一般的科長,向我提出一個非份之想而已。我答應不答應都不會使對方造成傷害,因為難說對方對我有好感,他不過是婚姻不幸,想找個女人發(fā)泄。我是他找過的那些女人缺席后的補丁。他未嘗也不是我的補丁。我的婚姻像沙漠一樣荒涼,他及時的出現(xiàn),讓我看到了綠意的潤澤。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那時雷周已有外遇,我想,一個孫霖的出現(xiàn)肯定會如雷貫耳地嚇退雷周腦袋里所有奇奇怪怪的想法。
情生枝節(jié),則必生禍亂
我認為情人之間,很難有真愛。曾經(jīng)因為家庭是是非非而磨去激情不少的男男女女再在外面談感情,總免不了要帶上自家鐐銬跳舞。所以情人之間少有溫馨浪漫,卻是心慌慌直奔主題。一旦性愛不存,兩人離分手的日子便不遠了。
這是我后來才體會到的,當時無心體會,一頭扎進醉生夢死之中。但其實即使我當初知道如此,我想我也不會拒絕這份感情。
他向我提出交朋友之后,兩人再相見,便自覺關(guān)系非同一般。有一次,他到我這里檢查工作,完了后,我們坐在一張長凳上聊天。他問我是否喜歡看書,我說我看過所有的世界名著。他有些驚訝,拿眼久久地打量我。我知道他也是文學愛好者,他寫得一手好散文?晌颐靼自谶@方面我也差不到哪里去,我完全可以迎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我相信人與人之間的好感有時僅緣于一剎那,奇怪的是,這一剎那產(chǎn)生的效應有時可以維系一生,就像中了魔。一次,孫霖告訴我他星期天加班,叫我去陪他。我梳洗化妝時竟一點兒沒有激情,更無快樂可言?墒俏抑牢曳侨ゲ豢。
他在辦公室等我。我跨進屋時,心還在為守門老頭多看了我一眼而狂跳。他一把抱住我。我嚇得尖叫。我害怕守門老頭或者什么人突然沖進來看見這一幕。
這就是所謂的偷情,是慌張而又凌亂的,甚至缺乏真誠度。我接受他的擁抱,并不意味著我愛他或者接受他的愛。他緊緊地擁抱我,也并非意味著他就愛我,愛得不能自持,需要用這種極其夸張的形式才足以表達。我相信世間所有偷情開始發(fā)生時,男人都是以這種形式開頭,一會兒緊接著發(fā)生什么或者下一次發(fā)生什么就順理成章了。
孫霖告訴我他一直在努力物色一個地方,那個地方一定要安全。在這之前,他約我看電影、去逛西效動物園或者南山。這個期間要說我是否對他產(chǎn)生過愛慕之情,我可以堅定地告訴你,一點兒沒有。但我卻不愿結(jié)束它,我認為它至少可以填補我單調(diào)枯燥的婚姻生活。而他是否愛過我,我也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一點兒不。
孫霖有一次悄悄對我說,他要去江津白沙鎮(zhèn)出差,叫我跟他一起去。我毫不猶豫就同意了。在那里,孫霖連連對我說他找到了安全的感覺。那天晚上,我們自然合在了一起。
之后就像駕駛員踩不住剎車,我們有了二次三次、無數(shù)次。有時在他家,有時在我家。從最開始走進對方家里的惶恐、慌亂到最后從容不迫自由出入,之間的間距相當短。對他的身體也是這樣的,我很快適應了這具陌生的軀體。奇怪的是,這個時候我對他的情感卻依然陌生。
可以想象,情感是這個世上最不易得到的東西。
我無意培養(yǎng)和他的感情,本來我們約定互不傷害對方的家庭,就這樣保持情人關(guān)系直到哪一天精疲力竭。然而我們忘了我們的背后還有人可以操縱我們。一次孫霖將我的照片遺落在了他的辦公室抽屜里,他那對我們的事早有耳聞的老婆氣急敗壞地沖進他的辦公室,將我的照片灑向空中。我和他的事就這樣像雪片一樣傳開了。
他老婆在他辦公室哭、鬧,將他七七八八的事逐一數(shù)落,他勸不成,走又被老婆扭住。公司里的人難得碰上如此鬧劇,都跑來看熱鬧。我羞愧難當,偷偷跑回了家。
晚上我弄好了飯,等丈夫回家,久等不歸。半夜,他低垂著頭回來了。我想:完了。
一有所失,則接二連三
雷周意外地沒吵沒鬧,但當天晚上我失眠了。
第二天,我收拾好東西,隱晦地告訴雷周,我要遠行去了。
離開家門時,心里陡然升起濃濃的酸楚感。淚水,差點流下。其實我心里究竟有多想死,我是模糊的。也許我只是想嚇嚇他們,或者,我確是想出去散散心。
我去了河南嵩山少林寺,西安、云南麗江。沿途心情很壞。我知道我丈夫是一個狠毒且報復心強的男人。他的沉默比暴發(fā)更可怕。我打電話回去,希望他一定不要動孫霖一根毫毛,如果他要報復,我寧愿用我的生命去換他的生命。如他答應我的要求,我就這樣死在外面,權(quán)當換孫霖一條命。他哼哼冷笑了兩聲。我的眼淚滾滾而下。
還有什么比不能掌握自己的性命更可悲的事了呢?我從一個城市游蕩到另一個城市,心無所依、魂無所系。我沒想好怎樣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我卻想不出一個活下去的理由。這天我來到西湖。西湖是那么美!幾乎一剎那,我的胸襟一下打開了,像這面湖一樣,寬闊平靜地舒展。我靜靜地感受著胸腔里有如湖水一樣輕輕蕩漾的溫情,我對自己說:活著真好。
我回去了。雷周在我回去的當天便拿出離婚協(xié)議叫我簽字。離婚后,我一個人提著幾件衣服出了家,在大坪租了一間屋。孫霖幫我繳租金,他不回家了,與我夜夜同眠,他認為反正天下人都知道了,不住在一起,也洗不清污垢。
生活一段時間后,我發(fā)現(xiàn)我開始愛上他了。這時我們已有10年的歷史。10年接觸,愛才開始。這是幸與不幸?
一旦愛上,我就想與這個人永遠生活在一起。我向?qū)O霖提出過婚事,他也回去鬧過離婚。老婆向他提出離婚條件,若要離,須拿10000元了事。當時10000元對我們來說,是筆不小的數(shù)字。就這樣婚事一直拖著。
1997年,我去深圳看女兒。在那里我看到了良好的發(fā)展前景;刂貞c后,我竭力慫恿孫霖去深圳發(fā)展。他去了,果真發(fā)展得極好,然后他又赴上海、北京發(fā)展,七八年下來,他混成了高級工程師,身價達到80萬元。
我為他的成功高興。有一次,我對他說:“我們都50多歲了,還好終于熬到了頭。”其實我不是想分享他的金錢,我是想分享他的成功。可他的反應很讓我失望。他說:“每個人只能享受自己的勞動果實,別人來分享無異于掠奪。”
我猛然嗅到了不詳。果然今年的一天,他突然告訴我,他快要結(jié)婚了,對方是一個小他13歲的離婚女人,他們早在六七年前就相戀了。
也就是說,他騙了我六七年。
難道這就是我做情人的下場?有人說,情人不能老,情人一旦老去,情人就變成了一張用過的手紙。現(xiàn)在我似乎應該端正自己手紙的角色,心安理得接受被人扔掉。
采訪后記:
愛情不堪其老
采訪王于伶那天,王于伶感慨萬分,因為19年前的這一天,孫霖向她下跪,求她做朋友。這一幕,她一直保存得完好無損。
可不曾想,人去樓空情猶在,只留悠忽空嗟嘆。這就是愛情經(jīng)不起衰老。說人老,實際是指愛情不堪其老,王于伶的體會尤其如此。她說,情人不能老,情人一旦老去,情人就變成了一張用過的手紙。言下之意,做人情人是不能做老情人的,既如此,又何堪在年輕時做人情人? 本期主持:記者李娟
責任編輯:屠筱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