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占祥(全國政協(xié)常委、原文化部副部長):
他是中國作家良心的代表
聽到巴老離去的消息,心里很悲痛,巴金是我心中非常崇敬的一位老人,他是文壇的巨匠,是中國作家良心的代表。我三次去醫(yī)院看過他。每一次都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總的印象:巴金老師為人正直
、溫和、坦誠。
第一次是1987年,當時巴金老師還沒有病倒在床,他躺在椅子上,還能坐著寫字,把他的著作簽名送給了我,我用紅紙寫了一副大的“壽”字,送給巴金老師,祝老人家健康長壽。
巴金的一生給我們留下了非常珍貴的精神財富。他一生創(chuàng)作與翻譯了1300萬字的作品。他的作品《家》、《春》、《秋》還有“愛情三部曲”等名作,都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的豐碑,我經常拿出來翻看,有很多感受。我特別感動的是巴老對人民的特殊的情感。他講,“我惟一的心愿是:化作泥士,留在人們溫暖的腳印里”,巴金的心里珍藏著美好的愿望:“讓每個人都有住房,每個口都有飽飯,每個心都得到溫暖”……從這些論述中,看到他對人民多么深厚的感情。
作為作家、作協(xié)主席,同時是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巴金老師為后人樹立了好的榜樣。他用自己的言行,告訴了我們怎樣去當作家,怎么樣去當人民的公仆。
巴金晚年的五卷集《隨想錄》里面寫的他所見、所經歷的事,可以說是一部求實的思想錄,對于研究那段歷史有著非常高的學術價值和社會價值。
今天的回憶與紀念,是為了更好的學習巴金老師高貴的品質。
舒乙(全國政協(xié)委員、老舍之子、原中國現代文學館館長):
中國現代文學館圓了他的“夢”
中國現代文學館是巴金人生中的第三個里程碑。第一個是《家》,第二個是《隨想錄》。后二者是其作品,也是其藝術和思想的結晶。中國現代文學館是巴金為整個中國現代文學做的一個大作品,它包括了中國現代所有作家的成績。
今天,我們應該給巴金新的界定:他是中國文學界的第三代領軍人物。第一代是魯迅,第二代是郭沫若和茅盾,第三代則是巴金。
上世紀80年代,巴金即提出建中國現代文學館,經過了4年時間籌備,文學館落成。1985年,巴金來北京,為中國現代文學館開館。從那以后,他就病了,20多年沒有來過,大家都是到南方(上海、杭州)去看他。1993年,巴金寫信到中央提議建新館。這之后,新館開始籌備。1993年到2000年,是新館建設過程。我們經常拿著模型、資料去南方征求他的意見。此外,作協(xié)主席團多次開會,都是去南方,聚在巴老的身旁,聆聽他的教導。
新館建成時,巴老很想再來一次,但這時身體不允許。我們拍成電視、照片送給他看,巴老看到后在病床上微笑。《隨想錄》開頭巴金就寫他做了一個夢,青年人在文學館面前出出進進,走來走去,有說有笑———文學館圓了巴金的夢。
老舍任北京文聯(lián)、作協(xié)文聯(lián)主席,巴老任上海文聯(lián)、作協(xié)主席期間,巴金頻頻來北京開會,老舍盡地主之誼,經常請巴金吃飯。我父親老舍有一張便條寫道:“老巴:今天中午請你吃烤鴨,全聚德,梅博士(蘭芳)作陪。弟:舍!斌w現了他們親如手足的友誼。這種友誼,真值得后人羨慕。巴老不善言辭,但性格像火一樣熾烈。朋友聚會時,他總一個人笑瞇瞇地呆在一邊,但看得出來心情很好!峨S想錄》里一篇《懷念老舍同志》的文章,巴老特別喜歡,屬于巴老重視友情的文章中的一個典型。
1991年,我去蘇聯(lián)訪問,到老托爾斯泰莊園里采了些野花,夾干后寄給了巴老。那時,已經握筆困難的巴老,花了很長時間給我寫了一封長信。說“我”很羨慕你能去老托爾斯泰的莊園,老年托爾斯泰有一個崇高的品質:言行一致。并且鼓勵我要像老托爾斯泰那樣言行一致。晚年的巴金非常推崇“言行一致”。
魏明倫(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副主席):
他影響了一代人我從小就受巴金作品中人物的影響,他作品里描寫封建家庭走向新的社會以及追求民主、自由的青年,當時給我很大觸動。由于巴金作品的青年特色,其作品有著更加深遠的意義,他影響了一個時代和這個時代的青年。
巴金最了不起的是晚年,他大徹大悟,覺醒得最徹底。通過自己的著作和行動,留下了兩件“了不得”的精神財富:一是懺悔意識。在我理解,即是反思歷史、正視歷史,而不是掩蓋歷史;二是提倡“講真話”。他以身作則,更密切地關注現實,以至超出了文學的范疇,而具有人文的意義,得到了社會共識,成為一種代表、符號和標志。
我與巴金先生有過幾次親密的接觸。1983年,我到上海華東醫(yī)院拜望巴老。他一見我就說:“我認識你,昨天在電視新聞里看到你了,你叫魏明倫。”“前次《巴山秀才》、《易膽大》到上海演出,你沒來。”《易膽大》、《四姑娘》、《巴山秀才》這三部作品當時連中三元,獲得全國優(yōu)秀劇本獎。巴金先生不寫戲劇,但看到川劇后繼有人,他感到很欣慰。“你寫的戲,我在電視里都看了。你連中三元嘛。我是四川人,你我都是巴山秀才嘛!卑徒鹫f這話,還因為《巴山秀才》里的主人公也有一個覺醒的過程。
那一次見面,喚起了巴老對故鄉(xiāng)的深切懷念。他記憶力很強,反應敏捷,不會講普通話,也講不了上海話,一口的四川話,鄉(xiāng)音不改。閑談中,我說起黃佐臨先生這次送我一本布萊希特的書。巴老立即插話道:“肯定是《四川好人》!”我心中一驚,多么敏銳的感覺!多么淵博的知識!當時,《四川好人》在國內還沒有譯本,就連戲劇界內知道劇名的人也很少。將近一個小時的對話,巴老鼓勵我多思考,說真話,寫好戲。
第二次與巴金先生見面是1987年,巴老最后一次回成都。當時他指名要到自貢市來看我的川戲,指名要看《潘金蓮》,這部戲當時爭議很大,但是巴老帶頭支持,使我很受鼓舞。那次是巴老1965年以后惟一一次去劇場看戲。2個小時的戲,巴老坐在輪椅上,由人攙扶著,一直看得精神抖擻。旁邊的人擔心巴老身體,想結束看戲,可巴老推開旁人說:“你別扯我,讓我把戲看完!”
1988年,我在上海《文匯》發(fā)表了一篇雜文,巴老很喜歡,一直放在茶幾上,那段時間,凡有朋友去,他就介紹說是我們“四川小老鄉(xiāng)”的文章,說是奇文、妙文。有些句子,他還能背出來。
巴老高壽逝世,按當地風俗,是“喜喪”。我們紀念巴老不應該流于形式。首先要學其為人,其次,我們也應該用“講真話”的精神來紀念這位世紀文豪。
張抗抗(全國政協(xié)委員、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
“講真話”是他留下的巨大的精神遺產晚上8點多鐘我得知巴金先生逝世的消息。巴金先生一直生病住院,消息來的是意料之中,雖然并不感到意外,但這個既成事實卻使人很難過。
上世紀70-90年代,我與巴金先生見過多次,巴金先生一直是我文學和為人的引領人:他把我領入文學的殿堂,他的精神同時引導著我的文學創(chuàng)作和為人處事。
上世紀70年代末,我去上海巴金先生的寓所拜望過他。我的第一篇小說當時就在巴金先生主編的《收獲》雜志上發(fā)表。巴金先生是我文學創(chuàng)作的師長。1979年,我在《收獲》上發(fā)表的中篇小說《淡淡的晨霧》獲得了第一屆全國優(yōu)秀中篇小說獎,當時,巴金先生是評委會主任,對這篇作品給予了很高的評價和鼓勵。
巴金先生的文學創(chuàng)作對于我們這些上世紀70-80年代成長起來的作家發(fā)生過很重要的作用。作為晚輩,巴金先生對我個人的文學道路、思想品格和為人都有很重要的影響。
巴金先生“講真話”的精神將一直傳下去,這是巴金先生留給后人的一筆巨大的精神遺產。
巴金先生一直堅持著“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的方向,雖然“新文化運動”批判的是封建禮教、傳統(tǒng)的糟粕以及封建專制政體,但在當今社會,這種批判精神對于整個文學界來說仍然需要。巴金先生代表了中國人“講真話”的勇氣,他有正視自己的勇氣和批判意識,這對批判意識缺乏的晚生代作家來說,有巨大的鼓舞力量。
在巴金先生的作品中充滿了對人類的關懷,對社會的關注,對個人良心、道德、靈魂的深入思考。當前,在商業(yè)領域,文學界的這種風格和精神有所衰弱;但在文學精神領域,巴金先生的重要地位不可動搖。
唐金海(《巴金年譜》主編、上海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
他寬厚善良,感情豐富因為編寫《巴金年譜》,我與巴金先生在醫(yī)院、家里的病床上以及一些會議上接觸過二、三十次。對于巴金研究來說,《巴金年譜》的編寫非常重要!栋徒鹉曜V》以巴金的思想和藝術追求為線,編寫了1904年-2004年巴金先生的家庭、生活、創(chuàng)作等各方面的足跡,真實記錄了其八十多年的文化、文學生涯的多方面貢獻。
沒有巴老的幫助,1000萬字的《巴金年譜》是編不好的。對于這樣一個橫貫世紀的作家來說,要把許多東西融匯到史料編寫中去是非常艱難的。
我們拜訪巴金先生經常會提一些問題,對于他早年的信仰、生活、家庭、創(chuàng)作、朋友關系、思想變化等各個方面,巴老都能簡要回答。他還經常借給我一些多種語言版本的資料和書籍。
有時候在客廳里與巴老座談,他突然停下來說,“你們等一下———”,然后噔噔噔爬到樓上,抱著一大堆書下來給我們。使我們非常感動。
巴老記憶力非常好,有些資料,什么時候、在什么刊物發(fā)表他都記得一清二楚。考證巴老用過的筆名時,我們一說,他都記得哪個用過,而哪個是假的。據我了解到的,巴老至少精通法語、俄語、英語、日語和世界語等語言,巴老至少能通讀這幾種語言的書籍,并且能翻譯。
巴老的人格力量很強,非常有吸引力。他沒有一點架子,非常親切,為人寬厚善良,心地很仁慈。每次去他那,他都說,“小唐老師來啦”。他不激烈、不沖動,但內心堅定,原則性強。有時碰到一些關于他的無中生有的事,他經常說,“過去就過去了吧。自己懺悔,別人也后悔,還為啥子抓著不放呢?”
巴老不善言辭,但感情豐富。有一次他回四川家鄉(xiāng),別人請他去講課,他怕講課,后來就逃走了。
雖然現在大師的標準眾說不一,但從學術的意義上來考察,巴金是我國為數不多的“文學大師”之一。
巴金是“五四”新文化運動那個時代最后離去的作家,他是“五四”精神承前啟后的人物。他的離去,是一個文學世紀的結束,但同時,“五四”精神又是依靠他延續(xù)了下來。
責任編輯:林彥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