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布尼亞地區(qū)的民兵組織成員。
剛果(金)伊圖利省種族大屠殺紀實
本文是對一段發(fā)生在“全球化時代”的血腥屠殺歷史的真實還原。美聯(lián)社記者拜恩·米勒冒著生命危險,深入剛果(金)伊圖利省首府布尼亞,目睹一場屠殺的真實場景,并以信件的形式記錄下來,回國后整理成文章。
不要覺得時空上久遠、空間上遙遠,不要覺得非洲大陸的屠殺已不是新聞。文章對在戰(zhàn)爭和仇恨下暴露和泛濫的殘忍人性的刻劃,在任何時空、在任何地域,都有無比深刻的警醒價值!尤其當抗日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之際,本文對于加強對戰(zhàn)爭和仇恨的反思,無疑具有極其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2003年4月25日,烏干達軍隊緩慢地從剛果(金)伊圖利省布尼亞撤出,這是國際;饏f(xié)議的一部分,這項協(xié)議旨在結束該國長達5年的戰(zhàn)爭,這場戰(zhàn)爭有非洲的5支軍隊卷進來,導致了超過300萬人死亡。
烏干達撤軍在當?shù)厥且淮沃卮蟮氖录,它標志著殘酷的?zhàn)爭已經結束。但是恐懼沒有因此結束,因為;饏f(xié)議為在仇恨“滋養(yǎng)”下的種族屠殺者們開啟了一個“新的時代”。
剛果(金)擁有400多個部族,堪稱世界之最,在長期的殖民統(tǒng)治和專制統(tǒng)治下,部族矛盾又夾雜了階級和經濟上的矛盾,不斷加深。伊圖利省的兩個部族———赫瑪族和蘭杜族之間長期互不喜歡、互不信任。在殖民時期和專制時期,兩部族仍能共存,維持相對和平,但烏干達軍隊于1998年因剛果內戰(zhàn)而進入這里,打破了兩個部族之間的脆弱和諧。
1998年4月3日,就在布尼亞以北40公里的地方,數(shù)百名蘭杜武裝分子接連洗劫了幾個赫瑪人的村莊,屠殺了大約1000名赫瑪人。這次進攻由一個牛角號召集,前后不過2個小時。現(xiàn)場極其殘忍,蘭杜人把很多赫瑪人的尸體剖開,用熱騰騰的心臟和肝臟作自己的“盛宴”。然而,那次屠殺只是序曲,更可怕的即將發(fā)生。(為了保留記錄的真實性,下文采用記者米勒的視角,運用第一人稱,全文有刪節(jié)———編者按)
蘭杜人血洗布尼亞蘭
杜人挨家挨戶搜掠,他們踢開房門,把赫瑪人從床上、從衣柜里、從床底下拉出來,拖到街道上槍斃。他們叫喊著:“所有赫瑪人都出來,蘭杜人已到來!”屠殺結束后,他們在空蕩蕩的街道上游行慶祝,手上揮動著死者的胳膊!我是4月23日趕到布尼亞的,正打算前往1998年的屠殺發(fā)生地,追尋事件的經過,但是很快,我發(fā)現(xiàn),另一起屠殺即將發(fā)生。
預料到了烏干達軍隊的撤退,赫瑪和蘭杜族數(shù)百名武裝分子分別在布尼亞外圍的山里聚集,赫瑪?shù)拿癖谝粋月前被烏干達軍隊擊敗后處于解散狀態(tài),但是蘭杜族人還在不斷地練兵,慢慢地接近城鎮(zhèn)。最后一個烏干達士兵預計將于兩個星期后的5月6日離開。到了那個時候,蘭杜人會立即侵占城鎮(zhèn)。而布尼亞居民中的赫瑪人會成為“捕獵”的中心。每個人都預感到了大屠殺的迫近。在烏干達軍隊完全撤出后,蘭杜武裝分子準備血洗布尼亞,聯(lián)合國派駐剛果的代表邀請?zhí)m杜族和赫瑪族的領導人到布尼亞進行和談。但并沒有要求這些人把他們的武器交出來。
在我來到布尼亞的第四天,當蘭杜部族的武裝分子首次出現(xiàn)在街頭時,我的平靜生活結束了。他們昂首闊步走在大街上,在每個飯店前都要停下來,索取啤酒,卡拉什尼科夫步槍和子彈袋隨意掛肩頭。在日落之前,為數(shù)不多的蘭杜民兵就占據(jù)了整個布尼亞,街道上再也看不到赫瑪族的人,傳說蘭杜族民兵有個惡習,在太陽落山前,必定要殺死一個走在街頭的人,將尸體丟棄在街道上,任由其腐爛。我的翻譯約尼就是這樣失去了父親的。
在布尼亞,我結識的另一個朋友是烏干達軍隊的旅長科爾·卡伊拉將軍,他是烏干達軍隊在剛果的總指揮。我們經常在一起聊天,他正在布尼亞指揮自己的軍隊撤出剛果。聯(lián)合國維和人員或許能給赫瑪人提供一些食物,卻不能拯救他們的生命。聯(lián)合國沒料到,正是烏干達軍隊的存在才可能阻止未來的大屠殺。必須承認,烏干達軍隊也絕非善類,但是只有他們才能成為赫瑪人和蘭杜人之間的“法律”。
卡伊拉將軍說:“蘭杜人就是野獸,他們沒有良心,也不會懺悔。我有一個士兵曾被他們煮了吃掉,至于被砍頭、肢解、割舌頭的更是屢見不鮮。你說,聯(lián)合國的大兵能對付這種人嗎?“
來到布尼亞一個星期后,我發(fā)現(xiàn)街上的死人開始逐漸增多,一連三天,在我所住旅館旁的水溝里都發(fā)現(xiàn)了被槍擊斃或被大刀砍死的摩托車的士司機。因為這幾宗死亡事件,我和讓·皮埃爾逐漸熟悉起來。這個又矮又胖的人宣稱自己是當?shù)赜浾撸偸谴┲怀刹蛔兊暮谖餮b和藍襯衫,手上提一個黑皮箱,里面裝滿各種尸體的照片。照片上的死者都是上次大屠殺的犧牲者,那些躺在棺材里的尸體有的內臟全被挖空了,有的無頭缺胳膊,每張照片的售價是20美元。
第二天早上,在酒店旁的水溝里,我又發(fā)現(xiàn)了一具尸體,確切地說,那人還沒有死,他的脖子上有大砍刀留下的深深的裂口,喉嚨里還發(fā)出咕咕的聲音。我忙著沖上去想搶救,皮埃爾卻拿起相機急忙拍照,他邊拍邊說:“又是一個的士司機,美國人,如果你想買這張照片要30美元!蔽覛鈶嵉氐芍@個冷血的家伙說:“為什么要30美元?”
他說:“先生,他還沒全死呢!”一個晚上,我來到酒吧里喝酒,和我同桌的是兩個來自南非、自稱是聯(lián)合國情報官員的家伙,他們開始討論日益惡化的屠殺:“今天,一個婦女被奸殺了,就在她勞作的田地里,后來還被砍頭了!
我忍不住插嘴說:“是蘭杜人干的嗎?”兩人一聽到蘭杜人這字眼,緊張得捂住我的嘴,悄聲告訴我,以后在談論屠殺問題時,用L代表蘭杜人,用H代表赫瑪人,因為現(xiàn)在蘭杜人一經進入小鎮(zhèn),不知道在哪里潛伏,有可能連酒吧服務員都已經被收買,周圍的人分不清屬于L還是H,因此要格外小心。
再過幾天以后,即便是傍晚時分在大街上單獨走,也變得非常危險,蘭杜人年輕的武裝分子有用不完的精力,他們白天打了就跑,晚上闖進民居、搶劫財物、強奸婦女。在我離開布尼亞的前幾周,晚上我已經無法入睡,槍聲是如此頻密,以至于我總是數(shù)著槍聲捱到天明,每聲槍聲背后,很可能就是一個升空的靈魂。到了后來,我把隨身物品裝在一個背包里,放在床頭,準備隨時逃跑。再后來,我甚至學習薩達姆,每晚更換住宿的地方,且從來不告訴別人具體地點。
強烈的精神恐懼統(tǒng)治著小城,統(tǒng)治著人們的思想、行為、對話、言談中。一個星期六的早上,天空是鉛色的,似乎要下雨,我坐在網(wǎng)吧里,給美國的朋友寫信。連日來的恐懼和緊張,我已經不能寫連貫的句子,只能想到什么寫什么:“昨天晚上,20多聲槍響,長步槍,比以往任何時候離我住的地方都近,早上有3個男人的尸體掛在樹上,一具女尸被砍頭了,又是在水溝里。這是我在‘天堂’中的第17天!苯又矣珠_始給母親寫一封電子郵件,照例是:“媽媽,我很安全……”剛寫完這一句,網(wǎng)吧經理粗魯?shù)仃P掉電源,沖我吼叫說:“快走,我們關門了!蔽姨ь^看,店里所有顧客都起身離開,我也趕忙跟隨。走到門口往外看,赫然發(fā)現(xiàn)街道上突然充滿了蘭杜人的士兵。
他們人數(shù)有好幾百,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么多。每個人身上都背著AK-47步槍,另外還有長矛,矛頭是生鐵打磨成的,非常尖銳。一些人穿著T恤和咔嘰布褲子,腳上的拖鞋往往是兩個顏色。更多的士兵是光著腳,身上只掛著幾縷破布,勉強蔽體。我們一群人堵在網(wǎng)吧門口,不敢上街。我身旁的一個胖老頭,臉上肌肉抽筋,眼神呆滯,從他那極度恐怖的表情我猜出,他一定是個赫瑪人。在街上行軍的部隊偶爾喊著口號,有一句我能聽懂———“是時候該你們還債了”。在窗戶里看到最后一個士兵經過后,我們一群人發(fā)瘋似的跑到街上,想跑回住處。誰知道,馬上又跟過一群年輕武裝分子,有人僥幸地說,那是赫瑪人準備前來決斗的,但是,等他們走到跟前,我們才發(fā)現(xiàn),他們還是蘭杜人。
我們這群人突然被包圍在街道上,幾秒鐘內,就有3顆子彈從我身邊呼嘯而過。我轉身就跑,身后的建筑物又留下一串彈孔。我強迫自己冷靜,心想,也許趴下來裝死會更好一些,但是,仿佛有魔鬼在推動我,我的雙腳就是停不下來。街上亂成一團,很多人拼命逃跑,但子彈從他們背后穿過,那些持槍射擊的人,臉上不時閃過詭異的笑容,如同黑夜里的一絲閃電。
死里逃生的我撞上了街邊一間小屋的門,門呼地開了,一個穿著黃色裙子的婦女抓著我的手說:“你最好藏起來,你在這里太危險了。”邊說邊把我拉進房間。這是一套很小的民居,客廳漆黑,所有窗戶都拉上窗簾,沙發(fā)上坐著幾個女人,她們都很漂亮,穿著顏色鮮艷的裙子,我還聞到了法國香水的味道,顯然是有錢的赫瑪人。門外,是槍聲和屠殺者的笑聲。救我一命的女人對我說:“別害怕,這種事情總是發(fā)生。”她看到我的雙腿在不停顫抖,笑著說:“你很害怕嗎?我去給你倒一杯熱茶!
我在房間里呆坐了20分鐘,頭腦里全是剛才死里逃生的片斷,在我的腳下,兩個小孩像小貓一樣爬在地上玩。無論門外的槍聲有多猛烈,這兩個孩子都沒有發(fā)出一絲聲音。
大門突然被撞開了,我倒吸一口冷氣,心想,死期將至。但是當我看清來者是誰時,我從沙發(fā)上跳起來,緊緊擁吻他,他是約尼,我最親愛的翻譯———一定是我在天堂的老祖母把他給送來了。約尼對我說:“我搞到一輛摩托車,我們快走吧!”槍聲稍微平息,我們沖到街上,我顧不得看滿地的尸體,只看到不遠處停著一輛紅色的本田摩托車,那是約尼從一個摩的司機那兒借來的。我趕快跳上后座,約尼瞬間發(fā)動了引擎……一個星期以后,我的一位同事,也是一個美國記者,就是在那條街道上被子彈射穿了腦袋。我前所未有的誠心感謝上帝,也感謝那個我不認識的、穿黃裙子的女人。
3天以后,也就是5月6日,烏干達軍隊徹底從布尼亞撤出,就在當天下午,蘭杜人襲擊了鎮(zhèn)上的天主教堂,屠殺了10個人,包括教堂的神父,他也是我的朋友。我感覺到,一只魔爪即將卡在我的脖子上,我急忙聯(lián)系卡伊拉將軍,希望他能安排一架飛機送我到卡帕拉———烏干達首都。我開始為周圍的人擔心———旅館的服務生、街頭賣香煙的小男孩,幾天之內,他們會不會橫尸街頭呢?我最擔心的是約尼,臨走前,我留給他幾包香煙、一本法英詞典、身上所有的現(xiàn)金和一連串的祝福。他對我說:放心吧,我會活著,我還要學英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