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巴圖是多么想念兒馬子。可是眼前白毛風里的這匹臨時頭馬,和馬群里所有的馬卻都是閹馬,雖然體壯有力,但雄性已失,攻擊性不強。巴圖暗暗叫苦,正規(guī)軍隊有好幾
年沒來牧場征集軍馬了,人們差不多都忘掉了軍馬群里沒有兒馬子的后果。就算有人想到,也以為反正軍馬幾天就走,軍馬一走就不關牧場的事了。這幾乎不可能出岔子的事情,竟然還是讓狼鉆了空子,巴圖不得不佩服狼王的眼光,它大概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是一群沒有兒馬子的馬群。    巴圖沖到馬群側(cè)前方狠抽頭馬,逼它向東,同時倒換出手,把半自動步槍挎到前胸,打開保險,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敢開槍。這群軍馬還是新兵,一開槍不光嚇不走狼群,反倒會把馬驚炸了群。沙茨楞也跟著巴圖作好了一切準備。白毛風越刮越狂,兩人的胳膊已經(jīng)累得揮不動長長的套馬桿了,大泡子也越來越近,在平時,這里已經(jīng)可以聞到泡子的堿味了。急紅了眼的巴圖決定以毒攻毒,鼓起全身力氣敲了一下頭馬的腦袋,接著拼命地打出一個尖厲的飲水口哨,通人性的頭馬和馬群好像突然明白了主人的警告,正南方就是馬群兩天去飲水的大泡子。春來連續(xù)干旱,湖水已退到泡子中央,而泡子周圈全是爛泥塘,只有一兩處被牲畜飲水踩實的通道還算安全,其它地方都是要命的陷阱,開春以來已有不少頭大牲畜淤死或餓死在泥塘里了。以往馬群飲水時,都是在馬倌口哨的引導下,馬群才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順著馬倌趟過的不陷蹄的通道,深入泡子去喝水。即使在白天,任何馬都不敢以眼下這個速度沖向大泡子的。
   巴圖的口哨果然靈驗,熟悉草場的馬群立即意識到南面巨大的危險。群馬長嘶,顫抖哀鳴。整群馬只停了一下,就開始集體轉(zhuǎn)向,頂著狂猛的側(cè)風向東南方向拼死沖鋒。南有陷阱泥塘,北有狂風惡狼,只有東南是惟一一條有可能逃命的活路。每匹馬都瞪著凄惶的大眼睛,低頭猛跑,大口喘氣,一聲馬嘶也聽不見了,馬群中籠罩著跟死亡賽跑一樣的緊張和恐怖。
   馬群剛一轉(zhuǎn)向,戰(zhàn)局陡變。馬群隊形一朝東南,拳腳最少、防御最弱的馬群側(cè)面,就立即暴露在順風沖擊的狼群面前,而馬群最具殺傷力的密集后蹄卻被置于無用之地?衩偷膫(cè)風也立刻減緩了馬群的速度,削弱了馬群抵抗狼群的武器。但是,側(cè)風卻使狼群如虎添翼。一般情況下,狼群速度高于馬群速度,順風逆風都是如此。在順風時,狼快可馬也不慢,狼要騰空撲上馬身馬背撕咬,不敢從馬尾后面直接躍起,弄不好碰上一匹聰明馬,它會突然加速,讓狼撲上馬蹄,非死即傷。狼只能從馬的側(cè)面?zhèn)壬硇睋,才可能得逞。但狼?cè)身斜撲會影響速度,如果馬速很快,狼就算撲到了馬,也抓咬不住馬,至多在馬身上留下幾處抓痕,狼的捕殺成功率也會降低。此刻,當馬群不得不改變方向的時候,就給了狼群絕好的捕殺機會。狼群順風追慢馬,用不著側(cè)身斜撲,只要狼在馬側(cè)面直身一躍,狂風就正好將狼刮到馬背、馬身或馬頸上。狼就會用它的利爪不要命地摳住馬身,用它的鋒利鋼牙迅猛兇悍地攻擊馬的要害部位,得手后立即跳離馬身。如果馬打算就地打滾甩掉狼,對付一條狼還行,可對付群狼只會更快送命。它一旦滾躺下來,一群狼就會一擁而上把它撕碎。
   馬群發(fā)出凄厲的長嘶,一匹又一匹的馬被咬破側(cè)肋側(cè)胸,鮮血噴濺,皮肉橫飛。大屠殺的血腥使瘋狂的狼群異?簥^殘忍,它們顧不上吞吃已經(jīng)到嘴的鮮活血肉,而是不顧一切地撕咬和屠殺。傷馬越來越多,而狼卻一浪又一浪地往前沖,繼續(xù)發(fā)瘋發(fā)狂地攻殺馬群。每每身先士卒的狼王和幾條兇狠的頭狼更是瘋狂殘暴,它們躥上大馬,咬住馬皮馬肉,然后盤腿弓腰,腳掌死死抵住馬身,猛地全身發(fā)力,像繃緊的硬鋼彈簧,斜射半空,一塊連帶著馬毛的皮肉就被狼活活地撕拽下來。狼吐掉口中的肉,就地一個滾翻,爬起身來,猛跑幾步,又去躥撲另一匹馬。追隨頭狼的群狼,爭相仿效,每一條狼都將前輩遺留在血管中的捕殺本能,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兇猛痛快。
   馬群傷痕累累,鮮血淋淋,噴涌的馬血噴灑在雪地,冰冷的大雪又覆蓋著馬血。殘酷的草原,重復著萬年的殘酷。狼群在薄薄的蒙古高原草皮上,殘酷吞噬著無數(shù)鮮活的生靈,烙刻下了一代又一代殘酷的血印。(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