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川這下算明白收租是怎么回事了,收租就是到處砸窯打架,否則租是收不上來的,所以去的人必須要多。只要小康出馬,前呼后擁的這一幫嘍羅,總共不會少于十幾個人馬,而且多數(shù)看上去身強體壯,少數(shù)瘦小干枯的據(jù)說手段更狠,更是敢下手敢玩命的家伙。頭兩個窯的租金收得還算順利,窯主沒多口羅嗦就
把現(xiàn)錢交了。到第三個窯時窯主不在,只有幾個挖煤的短工,個個臉上黑得只剩下兩個眼睛窟窿。窯主不在收不上錢,小康們除了撂下兩句狠話,也別無他法。
小康他們挨個收錢,劉川就在一邊跟著,既不插嘴,也不幫腔。和窯主真正的沖突是在第四個窯口,小康和窯主吵了兩句便下令動手,他的手下一哄而上一通暴打,連上來勸阻求饒的幾個短工也沒放過。除了劉川和單鵑之外每個人都上手了,劉川從旁觀察單鵑,發(fā)現(xiàn)她對這種暴力場面已經(jīng)司空見慣,而且熟視無睹。
第一天他們又轉(zhuǎn)了幾個窯口,收了幾戶租金,打了兩個窯主,還有兩個窯主沒有找到,只能留待以后再說。
回來的路上小康請大伙兒在小飯館里吃飯,飯間挑釁地問劉川吃得香嗎?劉川不明白他的意思,小心地應(yīng)了聲:還行吧。小康用北京腔學(xué)著電視廣告里的語言:你是吃嘛嘛香!劉川這回沒答話,單鵑倒接了句:你請客,人家吃得香還不好嗎?她問其他人:你們吃得香嗎?大家都應(yīng)景地說:香!香!小康冷冷地說:人家吃得香是人家干活累的,他今天干什么來了,逛景來了?
單鵑說:“你們打打殺殺的人家又不會。”小康說:“吃飯會。”
單鵑說:“吃飯也得慢慢學(xué)啊,你一生下來就會吃飯?”
小康說:“我們家狗就沒學(xué)過,天生就會吃!”
單鵑說:“狗是狗人是人,我到現(xiàn)在還不會吃飯呢!”
小康說:“你一輩子不會吃飯都沒事,我喂你。他不會吃可就得餓死了,誰喂他呀。”
單鵑說:“我喂!”小康說:“你喂他?連你都是我喂的!眴矽N說:“不愿意喂你就別喂!
小康和單鵑急一句慢一句地斗嘴,小康的手下悄悄看著他們,也悄悄地瞟瞟劉川,沒人勸架,沒人插嘴。
劉川低頭吃著自己碗里的米飯,死活沒有一點聲音。
劉川后來跟我說過,他那時不恨小康,他恨的是景科長。
還有那位后來一直沒怎么露面的林處長,是他們平白無故把他拖進了這個沒完沒了的案子。要不是陷入這個任務(wù)至今無法脫身,他現(xiàn)在早就白天到萬和公司發(fā)號施令,晚上聽季文竹發(fā)號施令,輕輕松松地當(dāng)老板,幸幸福福地談朋友了。他犯不著坐到這種骯臟的小飯館里,和這幫地痞流氓吃一鍋糙飯,還得聽他們挖苦奚落,還不能跟他們急眼。因為跟這種人急眼就得準(zhǔn)備好跟他拼命,至少拼個頭破血流,萬一瞎一只眼或者破了面相,季文竹哪里還會要他?季文竹早就說過,她說劉川你除了這張讓女孩喜歡的臉你還有什么本事呀。其實季文竹喜歡他的臉讓他挺高興的,總比喜歡上他的錢好得多了。
再說,和小康翻臉打架肯定會影響他在秦水的生存,影響生存就勢必影響這個任務(wù),他雖然怨恨景科長但這個任務(wù)還得善始善終。再說,按鐘大的說法,他現(xiàn)在還是天河監(jiān)獄的人,天監(jiān)對他一直不錯,鐘大對他也一直不錯,他不想讓景科長他們找監(jiān)獄領(lǐng)導(dǎo)投訴他去,他不想他們總把鐘大搬出來做他的思想工作。他估計這案子也不會拖得太久,再過些天如果還沒動靜,就是他拖得起景科長他們也拖不起了,所以最好的辦法還是一切都忍,慢慢熬到結(jié)束的那天,熬到天河監(jiān)獄給他公開平反恢復(fù)名譽讓他光榮退役那天為止。原來他還估計天河監(jiān)獄為這事怎么著也得給他記個功或者至少給個嘉獎什么的,現(xiàn)在想想無所謂了。他以后自己開公司辦企業(yè),要不要那張紙真的無所謂了。
那一陣劉川天天隨著小康出去收租收費,看他們欺行霸市砸窯打人,跟著他們晃著膀子招搖過市……有時,也和他們一起,讓欠錢的窯主請客,在飯館里大吃一頓。無論小康怎么諷刺貶損,劉川的表情總是呆板不變:該吃就吃,該喝就喝,遇有打人罵人的差事,他只是作壁上觀,不發(fā)一言。
他的這副樣子,單鵑原本無所謂的,但時間長了,不能不受小康的影響,覺得劉川一個男人,這樣也太窩囊了。(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