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國家級“哨點”檢測的“守門人” 一個青島皮膚科醫(yī)生20余年的公益之路

青島日報社／觀海新聞11月30日訊 在青島一處城郊區(qū)域，坐落著一家不起眼的診所，門口“健康中心”四個大字，淹沒在眾多小商鋪當中。周圍鄰居都不知道這里是具體做什么的，還以為這是一家養(yǎng)生館。其實這里是性病艾滋病國家哨點監(jiān)測檢測點，是一家公益機構。從當?shù)蒯t(yī)院退休后，醫(yī)生張齊（化名）的后半生“職業(yè)生涯”便在這里，她的工作是干預性病和艾滋病的傳播，關注一些失足婦女的職業(yè)健康以及她們所接待的客戶群體，努力保障病毒不在這個群體里擴散，并阻止病毒由這個群體傳播至社會面。

在12月1日世界艾滋病日來臨前夕，記者來到健康中心，近距離感知張齊那些艱難而不懈“智斗”性病艾滋病的故事。

不被理解的無奈，和高危人群打交道是為了阻斷傳播風險

別看健康中心不起眼，卻是社會組織參與艾滋病防治基金項目實習基地，這是由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員會、財政部、民政部共同建立的公益專項基金項目，全國僅有7家。中心還承擔了一些國家級的調查項目。

這是20多年來，張齊第二次接受采訪，因為性病、艾滋病是一個敏感話題，感染人群和從事這一行干預治療的工作者也不易被接受，一旦工作地點暴露于大眾視野，工作便更難開展了?！皡⑴c、保密、尊重、傾聽、理解、關懷”，這是中心的工作原則。采訪過程中，張齊幾度哽咽，因為想起了這些年的艱難。張齊說：“我覺得自己像是‘不能見光的醫(yī)生’，服務的都是地下從業(yè)者，別人問我是干什么的，我說是看病的，但再細問我，我就不會再說下去了。其實干的是好事，但會遭人嫌棄。連我媽都質問我，你為什么不能繼續(xù)給正常人看?。俊焙芏嗟胤蕉荚蓄愃频木戎椖?，可后來都做不下去，因為有著太多無法承受的壓力。

張齊是出了名的熱心腸。因為自己淋過雨，所以想給別人撐傘。中學時，因父母被打為右派，張齊和家人遭到了很多不公正待遇，所以她知道人在困境時，最渴望的是有人能拉一把。在醫(yī)院工作時，她的抽屜中一直放著零錢，遇到貧困的病人，她會主動伸出援手，“等你以后有錢了，還能想起來就過來還我，想不起來就算了?！?/p>

20多年前，當?shù)赜?00多家歌廳及眾多的洗頭房，性工作者的數(shù)量可想而知。張齊原是當?shù)匾患裔t(yī)院的皮膚科專家，因科室開設性病門診，從那時起她便開始接觸“小姐”。張齊說：“并非每個‘小姐’都很有錢，接觸的過程中，我發(fā)現(xiàn)她們很難敞開心扉，有些人連醫(yī)藥費都難以承擔?！薄靶〗恪钡拇┐钸^于個性，很容易被認出來，便經(jīng)常有人來投訴?！斑@里是醫(yī)院，為什么要接診她們這群人？這群人都是自找的，我們不要跟她們一起看病?！?/p>

張齊也很無奈，她說：“其實大家有顧慮是正常的，但治病救人是醫(yī)生的天職，而且她們是高危人群，如果她們染病了，我們不干預，社會面?zhèn)鞑ワL險就會變大了。”

成為特殊人群的“張姐”，干預人群日漸擴大

2002年，她加入了一個國家級預防艾滋病的項目，其中一項任務是要到暗娼點做外展和問卷調查。項目進行起來并不容易，首先進入這些場所就要過心理上的關卡，讓對方做問卷也并不配合，有時候還會被驅趕。張齊只得從找她看過病的“小姐”身上突破。經(jīng)歷多重坎坷，問卷終于完成了，張齊也因此得到了一個到香港交流學習的機會。她很詫異這樣的機會怎么會“落到”自己頭上？后來才知道，當初報名那個國家項目的18人大多都放棄了，唯剩她一個。

出于一名醫(yī)生的責任，這項“兼職”，張齊做了三年，她的診室也因此經(jīng)常被投訴。2005年3月，張齊在醫(yī)院工作年滿30年，可提前退休，她隨即便辦理了離崗手續(xù)。“盡管很舍不得，但那時候想的是不能再給醫(yī)院添麻煩了，而且這活總得有人干?！彼f。離崗后，她便開了這家健康中心。

健康中心面積并不大，一樓是接待室，二樓則是溝通室和診室。根據(jù)張齊最初的設想，溝通室應該像診室一樣干凈明亮，但最終這一想法被推翻?！澳菢訒屓擞芯嚯x感?！弊詈?，溝通室布置得溫暖而有創(chuàng)意，隨手就能翻到診所印制的《愛心專刊》，入門右手邊的整面墻上都貼著患者留下的便利貼，上邊寫著她們的心里話。就是從這里，張齊發(fā)現(xiàn)了很多線索，許多紙條上承載著令人哀傷的故事。有的姑娘是從偏遠地區(qū)被“騙”過來的，很想爸媽；有的姑娘干上這一行，是因為父母去世，她要還錢，也要供妹妹讀大學；有的是為了給患重病的女兒治病。另一面墻上，則是“小姐”們自己寫的文章，和同行們分享工作中如何保護好自己。房租一直在漲，張齊也想換個地方，但是這兩面墻承載了太多記憶，因為時間太久已經(jīng)撕不下來，也無法帶走了，索性就不搬了。

中心采用“門診－外展－社群活動”的工作模式?！巴庹埂笔侵腹ぷ魅藛T定期或不定期到暗娼聚集地或工作場所開展有關艾滋病防治知識的普及工作，包括辦講座、發(fā)放宣傳材料和計生用品、檢測HIV、檢測梅毒等，并和她們建立信任關系。后來外展擴至所有高危人群。

最初去特殊場所做外展時，張齊經(jīng)常被誤會，對方以為她是來傳銷的或者是來舉報的。她頻繁遭遇白眼、謾罵、拒絕，也曾被黑惡勢力團團圍住，她都忍了。時間久了，張齊也積攢了一些經(jīng)驗，她不說是來教知識、發(fā)計生用品的，而是說“我是來給你們提供行業(yè)信息的?！比缓髸枂査齻兊慕鼪r，捎帶著教她們一些必要的生理健康知識，教她們如何辨別傳染病、遠離毒品。

慢慢地，大家開始接納這個“怪人”，對她的稱呼不再是張大夫，而是張姐。她們也從被動變主動來尋求健康服務，養(yǎng)成定期查體檢測的習慣。而且會向張齊反饋行業(yè)動態(tài)，帶動更多的流動應召隱蔽人群尋求接受機構的干預服務，參與查體檢測。

她時刻處于矛盾之中。在心底，她堅決反對女性從事性服務；在現(xiàn)實中，她卻在不斷地教導這些女性如何保護自己、保護他人，防止感染的辦法。她也曾不知疲倦地勸說她們“回頭是岸”，但發(fā)現(xiàn)這些女孩要么不理會，要么真的無奈，后來她就閉口不談，只告訴她們事情的危害性，讓她們自己去選擇。

我退休了誰能接班，老醫(yī)生期待性病艾滋病徹底消失

中心由一些慈善機構資助。本來面對這一人群的檢查全是免費的，但后來改為20元年檢制?！斑@20元是為了讓她們知道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后來，年檢改為了一年檢四次。”張齊說。令她和同事們欣喜的是，在他們多年的努力下，當?shù)氐陌滩“l(fā)病率一直控制在很低的水平。她說：“2008年毒品泛濫，僅我們這一個中心就查出了168例梅毒，這一群體中的梅毒發(fā)病率為28％，在我們的干預下，三年后降低為1％?！?/p>

前些年，健康中心不僅給那些特殊的從業(yè)者看病，也會教她們一些技能，如美容美發(fā)、按摩、文印等，希望她們有朝一日“脫離”這一行時，有謀生的手藝。幾年后，真的有很多姑娘轉行用正當?shù)膭趧又\生，還會來探望她。

近年來，性病艾滋病開始由高危人群向普通人群轉移，并出現(xiàn)年輕化的趨勢?；ヂ?lián)網(wǎng)交友和性觀念的開放帶來的問題也讓張齊倍感頭疼。尤其是遇到一些尋求刺激的年輕人，在高危行為中反復試探，然后再三番五次找她求助，張齊也會怒其不爭，但也只能幫助他們?！傲私膺@些年輕的孩子們后，我發(fā)現(xiàn)他們有一個共同的特征——原生家庭缺少溫暖和關愛。”

這兩年，張齊無數(shù)次想放下這里的一切。她抱怨道：“有醫(yī)院給我高薪返聘我，我去那多好，不用賠著錢還要被人看不起?！钡譄o法真的放下，轉頭便帶著宣傳材料到學校中科普生理健康知識?！鞍滩》乐闻c性教育息息相關，尤其應該在校園里普及推行，性健康教育越早，效果越好。此外，一定要給孩子一個溫暖又完整的家庭成長環(huán)境?！睆堼R說。

張齊已經(jīng)67周歲了，她深感自己有些力不從心，孩子也經(jīng)常催她和愛人去德國團聚。診所只有四個工作人員，骨干都“上了歲數(shù)”。這些年來，好多社工來了又走，沒人能真正留下。這就像一個“見不得光”的工作，年輕人都不愿意干?！暗易吡耍l能接手我這個工作呢？真希望能看到這些病毒徹底消失的那天?！睆堼R無奈地說。（青島日報／觀海新聞記者 郭菁荔／文 韓星／圖）